2008/07/08
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4

97年學測作文題目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4

婉璇拿出家的鑰匙的時候,我抱怨為什麼我沒有早點想到。跟我住處比起來,婉璇肯定是待在自己家來得安適。但婉璇只記得大馬路的名稱,不記得詳細地址,打電話給表姊也沒人接。於是照著婉璇對家裡附近的描述尋找。

這條路上有好幾間相同的便利商店,也有些公園,有連鎖超市可以購買日常用品,也有好幾家光是聞到香味便想進去品嘗的餐廳,也有不少服裝店。表姊她曾經對我說過,以後要住在一個什麼都有的地方,什麼都不必煩惱。

我似乎能看見表姊在這裡生活的樣子。可能某天下班回家時,發現櫥窗換季,於是進去與老闆娘聊了好久,直到老公打電話催促。兩人乾脆出來吃晚餐,交換對餐點的意見,然後又回到服裝店買件時裝,手牽手到超市再買些零食,還買些可能隔天不會煮,並在保存期限最後一刻前才消耗掉的食物,但總是讓家裡冰箱永遠填滿著。或者半夜三點突然一起餓了,就乾脆開始準備早餐,聊些日常瑣事,直到朝陽出頭,再準備出門工作。

有了婉璇後大概就不能如此隨性,於是他們為婉璇另外準備房間,並買了小電視偷偷渡過只屬於兩個人的夜晚。或許婉璇晚上睡不著,發現爸媽房間還有聲音,就跑過去湊熱鬧。反正小孩子總是一整天精力充沛,表姊會這麼說吧。

我看著婉璇尋找回家的路的慌張模樣,那樣子實在太可愛,又想到表姊清風淡雲的待人接物方式,頓時理解原來個性是遺傳爸爸的,不免笑出聲。

婉璇又嘟起嘴巴作生氣狀,我蹲下來兩手捏她的臉,婉璇也不甘示弱捏回來。


我們到一家充滿橘色柔光的飲料店坐下,打算休息後再出發。

有個綁馬尾的女店員走過來,由年紀看來應是店長,問我說:「請問妳們是親戚嗎?」
我花了點時間才理解店長在問什麼意思,並回答。「嗯,她是我表姊的女兒。」

「喔,我還以為…」
「芠芠姊不是壞人唷。」婉璇幫我說了。
「這樣呀,婉璇要喝的東西一樣嗎?」
「嗯!」婉璇大聲應答,並且用力點頭,張大嘴的笑容似乎任何要求都叫人答應。

店長回到吧檯,從冰箱拿牛奶,和果汁倒在一起,加冰塊用雪克杯搖勻,倒在塑膠杯子裡,再把多餘的泡沫去掉。
用同樣的手法再調製一杯,拿了兩根吸管,然後用盤子端過來。

「這是她們母女每次來必點的果汁牛奶。」店長坐下來。
「問這個有點突然,但是,」我稍微停頓,看店長沒有作出討厭的表情,「妳知道她們家住在哪裡嗎?」
店長搖頭,「不知道,但是她們每次都從左邊那邊走來。」
她指給我看,就像她到吧檯一樣熟練的方向。

「從那邊走來,然後在靠門口的地方坐下。」

我跟店長大概說了我們為什麼會來,店長用非常認真的表情聽,又有五分鐘左右的時間注視著外面人群走動,然後緩緩開口說。

「其實只要她肯講一聲的話,我也可以幫忙帶婉璇啦…在這裡很多人都願意幫她,這條街上到處都有認識她的人。」

店長的視線回到行人間,以非常認真的表情注視,彷彿那裏真的有某種東西佇立著,並與店長以眼神交換訊息。

「大概這次吵架比較嚴重吧,跟老公。」
「她那樣也會吵架嗎?」我覺得表姊是不善於吵架的人。
「老公的個性比較死板,所以就…」
「噢。」我大概理解店長說的意思。

個性上比較硬的人,就會覺得表姊那樣的生活態度實在很隨便吧。

「她有時候會來跟我這邊訴苦,是會聽到一些小事情…就像浴巾拿錯這種的,什麼東西不該買之類…婉璇要去哪上課算是吵最兇的一次,不過也就那一次。結婚以後很容易累積生活中小小的不滿。」
「表姊她…從來對我說過這些,就連她什麼時候結婚都不知道!」
「好像離過婚又結婚了,兩次吧,同一個人喲。後來聽說男方的家人移民去美國。」店長看著我的眼睛又補了兩句,似乎是對我表示同情。

對於表姊沒有跟我說她結婚的事情,我還不能理解為什麼。明明我們的感情不差,也有通電話聯絡…表姊一定有什麼原因不想告訴我。

聽著店長所知道的表姊,我有些嫉妒,那些表姊與家人生活的片段,大概因為正身處於同樣的地方,因此聽起來特別生動。我也開始說我知道的表姊,店長托著下巴聽。

我們互相交換對同一個人所認識的不同部分,時而跟婉璇玩起猜拳,那份感覺十分奇妙,表姊在我們的言談中活靈活現,連婉璇也聽得入神。

這種感覺似曾相識。在我一邊搜尋表姊的記憶並說出來時,這種感覺很像史密斯給我的,用靈魂說話的經驗。但又有些微的不同,在我每次快要抓到不同的尾巴,又一下子消失不見。


聊了個把小時,我們與店長道別,往店長說的左邊走。

這次婉璇牽著手領我走,似乎方向對了,身體自然而然會認出道路。我們就這樣走到某個社區裡的一棟公寓大樓前,婉璇先跑進去按了電梯。電梯一直爬升到八樓,等電梯門打開,婉璇跑到一扇外面什麼也沒有放,不像隔壁的鄰居還貼著過年留下的對聯。似乎沒人開過,一扇完全乾淨的鐵門,婉璇把鑰匙插進去轉開。

鞋子、書本、鍋碗瓢盆、招財貓、電視遙控器、衣服等等什麼的東西散置一地…原以為會看到這種景象,幸好進門後是個整理乾淨的家。

婉璇一轉眼就跑去房間,我摸索到門旁的電燈開關打開,留在客廳捕捉哪個部分是表姊的氣息。窗簾的樣子,電視櫃以及桌上的小擺飾,沙發的花色與時鐘的古典樣式。

婉璇跑出來,把她最喜歡的玩具拿給我看,我拿著玩具,蹲下來,慎重的問婉璇,表姊的房間在哪裡。

婉璇牽著我穿過一條較狹窄的走廊,打開最深的一扇門。牆壁幾乎被木櫃給填滿,沒填滿的地方則貼了海報,格子裡都裝滿了各種裝飾品,到處吊掛著飛機與旗子,有些我認得出來是哪些國家的東西,但大部份都不知道。格子裡的或站或躺的書跟裝飾品卻不衝突地擺著,似乎書皮與那些東西原本就成一套。表姊是為了書而去買了裝飾品,還是為了裝飾品而買書?就連窗戶也一半被書櫃與裝飾品遮蓋住。

這個房間並沒有床,稱得上家具的物體只有中間一對桌椅跟檯燈,大概是表姊自己的書房。我忍不住坐在椅子上,發現門後的角落擺了一張小圓桌,桌上還有一支電話。表姊說過,這 隻是她的專用電話。

大概在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,表姊可能在這間房,也可能不在。於是穿過外面的走廊進來,不急不徐,把椅子拿到電話旁邊,坐好才開始跟我講話。有時我會抱怨到深夜,表姊大概會點亮檯燈,在她心愛的事物的陪伴中聽我說著。這些畫面是以前憑著電話由表姊告訴我的,一但化成現實在眼前,我在電話另一端的思念終於與這裡接起來,過去那些夜晚變得無比珍貴,同時又感到這一切無法挽回。

電話旁的格子裡,單獨擺著我與表姊很久以前的交換日記,還有用鑲邊的相框裝著一張我們非常非常久的合照,照片泛黃得快跟相框同個顏色。

我把椅子拉到電話旁坐下,再把婉璇抱起來,拿起話筒撥電話給表姊。這次不費多少時間就接通了。

「喂?」
我開玩笑地說:「欸,要我當保姆也不告訴我妳們家住哪裡,這樣會不會太過份啦?」
「那半夜去把妳綁架到我家吧。」聽到表姊的笑聲,大概美國那邊沒什麼問題了。

「說真的,表姊。」
「嗯。」
「其實婉璇她…」
「嗯,婉璇不是我生的。」
有那麼點預感,所以我一下子就把情緒穩住。
「我一直覺得很奇怪,妳怎麼沒有告訴我。」
「因為還沒做好心理準備,可以原諒我嗎?」
「不可以。」我裝生氣說。
「對不起。」
「那現在可以原諒妳了。」

我把臉埋在婉璇的頭髮裡呼吸自然香味,婉璇被我弄癢了咯咯笑著。
婉璇一定被表姊很珍惜的愛護著,我也是。

沒有留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