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/11/14

「海人」

自從我們家搬到了新型的公寓大樓後,只要打開陽台的門,就會看見巨大的溝。那是由許多家的陽台組成,兩棟建築物的縫隙。我們家住在二十幾樓,又沒有裝鐵窗,要是不小心探頭往下望的話,會有人被吸下去,頭下腳上地墜落,看見自己摔死在防火巷的幻覺。

當有一天發現,對面大樓下數第三間,住個還不錯的男人之後,我就再也不會有墜落的幻覺了。


百般無聊的下午,聽見洗衣機洗好的嗶音,放下電視遙控器,我走到陽台去。降下電動曬衣架,打開洗衣機的蓋子,扯出如靜止的漩渦般翻攪纏捲的衣服,拿出來甩了兩下,再套上衣架掛上去。看見男人的時候,我已經把曬衣架升起來,正打算回去看電視。男人在陽台用手洗衣服,或許是看見這個科技時代還有人用手洗衣服,男人的傻勁一時震懾了我,於是趴在陽台邊,開始看著他洗衣服。

用的工具相當原始,洗衣板跟肥皂,抓起一件衣服後,先在大鐵盆裡泡肥皂水,然後拉起來,在洗衣板上反覆搓洗,正反面共搓洗四次,然後放到另一個盆子。洗西裝襯衫的時候,還會拿衣領精噴,再拿刷子刷到起泡,才浸下肥皂水。男人的手相當結實,或許是長年都用手洗的關係;就算在夏天的電車上,也找不著這麼結實漂亮的一雙手,由於天氣正好,男人的汗水從一頭短髮中冒出、滑過臉頰,聚集在下巴,最後滴落洗衣板。男人沒有擦汗的動作,大概是擦汗也沒用的關係,一件白色短T溼得貼身,唯一與炎熱抗爭的只有洗衣板上來回的刷聲。當男人把衣服用清水洗淨,放入洗衣機脫水。我想「男人再有骨氣,最後也會跟科技妥協。」就回到客廳看電視。過了約半小時,我想起洗衣機的蓋子還沒關,走回陽台,像是確認什麼似的看了看那男人的陽台,發現掛了一件「海人」的衣服。

從那時候開始,我就暱稱他叫「海人」。

時間慢慢過去,才僅僅一個禮拜我病重到連夢中都會出現海人的樣子。剛開始只是短短地他跟我打招呼,後來夢見他爬出陽台,一大步跳到我們家陽台,穿著海人的短T。甚至還夢見我們去逛街、約會、看電影、在噴水池如戲劇一般告白交給我戒指的場景。差點回答「我願意。」的時候,理智逼我從夢中醒來,我抓起手機打給最好的好友智惠,即使現在是凌晨三點半。

「這時間打手機給我妳瘋了嗎?!」我忘了智惠有起床氣,不過還是硬逼著她聽我講完這一週所有夢的情節。

「妳怎麼不去跟他告白呢!」智惠聽完我妄想的情節,更是覺得自己被一件無比無聊的事情打擾睡眠。
我說:「因為我根本就不認識海人啊!」
智惠光速回答我:「廢話!」

我已經完全被夢裡的情節給混淆了現實。現實裡,我們之間一點交流都沒有,海人也不知道有人正隔著陽台,對汗水淋漓的他頻送秋波,更不會知道有這麼一個花癡,每天到了固定的時間,都會準時跑到陽台興奮的看海人演出的洗衣服秀。

「聽我說,妳認不認識他根本不成問題。只要找機會跟他講話,然後雙方互相開始認識。忘記妳的夢,還有不要馬上跟他求婚。」
「…謝謝妳,智惠,妳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
「那還用說。我也要回去夢我的男人。晚安。」
「晚安。」

掛了電話,我重新看了看手機中偷拍海人洗衣服的圖片,發覺過去一週的變態行為,確實感覺到這樣下去不行。深呼吸一口氣,再把海人的圖片全部刪除,只留一張側臉照片設為桌布。從此,我在早上出門的時候,都會特別到對面棟樓下的早餐店吃早餐,因為那裡是可以叮哨出入口最方便的地方。剔除去大學上課的時間,我每隔三十分鐘都會去一趟陽台,看海人是不是有別的行動。

再過一個禮拜,海人沒有出現在陽台了。我心裡覺得不對勁,因為海人總是在同一個時間來洗衣服。但是小小的陰影很快就從心裡消失,畢竟人總是有失約的時候。第二天海人出現準時出現在陽台,這次不是洗衣服是來收衣服。衣服似乎在昨天晚上就用洗衣機洗好,拿出來晾乾了。我後悔不該放棄每三十分鐘來陽台監視,錯過一次海人終於用洗衣機洗衣服的畫面。

然後海人就再也沒出現了。

本來,我以為是海人換時間洗衣服了,可是海人的短T再也沒晾在那家的陽台上,心裡的陰影就跳出來,將身體的好大一塊吞噬掉。拼命拒絕自己去想,海人已經離開那陽台的事實,以及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海人的失落。

那天晚上我做了惡夢。

夢裡,海人穿著他的海人短T,划著一艘小船正要出海。我則在岸邊追趕,叫海人不要去;因為天氣實在太差了,現在出海可能再也回不來,可是海人爽朗的告訴我沒問題,揮了揮手,便用他有力的手臂一下子划到我看不見的霧裡。我驚醒過來,全身大汗,一時衝動想打手機給智惠。可是手停下來了,因為打開手機就看見了海人的桌布圖片。用理智不斷安慰自己,有緣總有一天會見面,或者海人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,只要多在學校繞個兩圈就會遇到。

但是我終究忍不住,抱著手機就這麼大哭起來,悶在棉被裡面哭的話誰也不會聽見。
哭完以後,我抱著手機睡著了。

早上我終於下定決心,要去按海人家的門鈴,問海人真正的名字。
照照鏡子,發現昨晚哭腫的雙眼還沒恢復,只好先冰敷,再用化妝蓋過去。

走到大門問,管理員說那家人已經搬走了,我已經有心裡準備了,「大概也就這麼一回事吧。」的感覺。

我問管理員:「請問…您認不認識一個穿著寫『海人』兩字短T的年輕人?」
「妳說什麼?」
「海人T恤,就是沖繩那個很有名的…」
「喔喔,那個啊…不認識、俺不認識他。」


回到家裏,我坐在沙發,隨手打開電視,只為了換取一些聲光,以填充這個越顯孤獨的小世界。再看看時鐘,大概是智惠下課的時間了,再拿起手機打電話,跟智惠說了一切。

「妳就算了啦,反正一眼看上的男人,都不會是好貨啦。」
我想幫海人辯解,可是又沒有任何辯解的證據,以及任何除了陽台外關於海人的事情。
但是聽我快哭出來的聲音,智惠也不忍心繼續說下去。
「…好啦,往好的方面想吧。」
「什麼?」
「他在夢裡不是有好好的跟妳道別了嗎?」
「那也只是夢啊。」
「就相信這個夢,不是很好嗎?妳夢見他,不也是一種事實嗎。」
「嗯…好吧。」

我跟智惠說:「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沒跟妳講。」
「噢?」
「我後來想起來了,在那個夢裡,我是要海人帶著我一起出海。我真的不想一個人被留在岸邊,如果海人堅持要走的話,我也會跟著海人走。至少我當時是這麼想的。」

智惠沉默了一下。

「…幸好妳沒有跟他交往呢。要是妳們倆真的認識了,搞不好妳現在也不見了。」
「說起來,確實是不幸中的大幸耶。」
「拜託妳不要哪一天真的跟誰私奔了,我還不想接到警察打來的尋人電話。」
「謝謝妳這麼關心我。」
「誰叫妳是讓人放不心不下的類型呢。我要去上下堂課了,掰掰。」
「掰掰。」掛斷電話。

跟智惠說完後,我覺得心裡輕鬆很多。但是,海人到底是哪裡讓我迷戀了,卻一點也想不起來。再過一段時間,就連看手機桌布圖片的海人,都沒感覺了。我想,這就是一見鍾情的短暫,如果將來真的在哪裡遇見海人,大概也不會有剛開始看見他時那樣的心動。於是我把圖片從手機裡永遠地刪除了。

晚上我再度夢見了海人,又是同樣的場景。他要划船出海,我這次來得及趕上,將他拉住,脫口說出「帶我走!」

可是海人終究沒有帶我走。

2007/11/10

「傳紙條」

突然進到夢裡面的我也被夏天抓住,聽掙扎最後一點生命的哭蟬。面向課本心在遠方,羨慕老師坐在講台旁,既可賺錢、又可吹冷氣,再低頭看著現在超熱賣的小說。坐在後面的同學點了點的肩膀,我從老師看不到的角度用左手拿傳過來的紙條。

夢中的老師竟然是我媽。

發現這件事的我嚇一跳站起來,不過媽還是沒發現的樣子,繼續看她的小說,翻下一頁。同學也沒有理我,只有我一個人很奇怪,因為這是夢嗎?我打開紙條看,裡面是熟悉的字跡,工整、乾淨。幾個字寫著:「放學老地方見。」

我坐下,拿鉛筆寫了「好」,正要回頭傳給他的時候,看到後面的椅子是空的,座位上並沒有坐人。就連整個座位的氣息也是空的,感覺我後面的位置從來都沒有人坐過。

這時候老師突然叫我坐好,唸了聲「聯考快到了還不趕快唸書」,就走出教室。其他人對老師走出去這件事情,似乎已習慣了沒有反應。好像我才是異類的樣子,對我發出小聲的嗤笑。我覺得很丟臉,於是坐下來研究紙條到底是誰傳來的。如果不是坐在背後的人,那在高中的時候,還有誰傳給我紙條呢?

………啊,對了,想起來了。讀高中的時候,會傳紙條給我的人,也只有小劉而已了。

他的名字太普通了,普通到我們沒辦法幫他取綽號,只好就他的意思,叫「小劉」。小劉在高中分班結束第一天自我介紹的時候說:
「因為我從國中就被叫小劉啊,請大家以後也這樣叫我。謝謝。」

聽起來非常謙虛的介紹,低調得不能再低調,但是因為班上所有人也只有小劉這樣講,於是小劉馬上變成班上最紅的人物,當了第一屆班長。不過終究也只當了那一屆班長而已,後來隨著班上其他人漸漸發揮長才紅起來,小劉繼續維持著他低調的樣子。雖然大家都唸得出他的外號,但是在一些場合裡面,總是讓人忘記他的存在。

適合低調的他的溝通方法,就是上課傳紙條了。

我跟小劉平常的溝通方式,大部分是依賴上課傳紙條。因為下課的時候,我都會去找別人聊天;小劉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,下課寧可坐在座位上看自己的東西,或者去別的地方。總之就是不想跟同學在一起的感覺,可是又沒有特別排斥的樣子,小劉跟我們之間似乎隔著一條粉筆線。大家覺得這就是小劉的個性,於是漸漸習慣了。

小劉用紙條告訴我,放學到老地方找他。可是現在才第三堂課,離放學還很久。掛在黑板上的時鐘顯示十點半,我心中開始焦急了。如果不快點下課的話,搞不好夢會醒來,那就沒辦法放學去找小劉了。當這麼想的時候,時鐘突然快了一點,在懷疑是不是看錯時,時鐘又飛快的轉到五點三十九分………四十分!

放學鐘聲響了。

拿起掛在桌邊的書包,把背帶繞在右肩,站起來,發現同學都已經走光光。就算是在夢中,大家幹嘛走那麼快,等一下一起走不是更好嗎?不過、既然是在夢裡,那就不計較了。在夢中,也沒辦法打手機跟他們說:「在門口等我一下,我還在教室,馬上出來!」

而且小劉還在等我。


三步並兩步跳著走樓梯,穿堂不見一個導護老師的影子,平常站在門口右邊的訓導主任也不在了,警衛室無人。開著的校門還在等我,踏出留在腳後的一步就關上了。確定學校裡沒人了嗎?老師不出來嗎?

不管了,小劉還在等我,再拖下去會遲到。
分明沒有約定時間,就覺得快要遲到了。

我跟小劉的老地方,是在走出校門的兩條街外,那裡沒有導護老師,同學也大部分走散開了,再轉入便利商店旁邊的一條小路,因為正在蓋房子,讓鐵皮蓋著,預留的一人通道,鑽過去以後,會繞進有一隻花貓的死巷,那隻花貓每次都躺在相同的位置,除了下雨或陰天。

在那裡有一間還沒被抄到的隱密電玩店。

可是今天花貓不在,電玩店也關起來了。
天氣很好,我相信小劉一定會在裡面,說不定老闆也只是拉下鐵門掩人耳目。於是我從後門繞進去,門開著沒鎖,被煙燻得泛黃的日光燈是關的,機台跟電腦也沒開,櫃台沒人,看來今天是真的沒有營業。

那小劉呢?

我開燈,找到了平常我跟小劉最喜歡打的格鬥遊戲機台。機台上的塑膠面板有幾處被香煙燒焦的痕跡,把手也有點爛了,不過因為是這家店僅存唯一我們喜歡玩的格鬥遊戲,只要我跟小劉來這家店,第一個絕對是玩這台。

搖桿旁邊放了紙條,還對四摺摺好,就像上課傳的一樣,是小劉放的。

「等我一下」
筆記本紙上寫這四個字。

原來我是提早到了嗎?小劉他還沒有來。可是學校已經關門了,應該人都出來了………啊,今天小劉沒有來學校,所以位置才會是空的嘛。

小劉說過同樣的話。
那次全班出去玩,爬山的時候,小劉有叫我等他。

可是我們已經是最後兩個人了,其他人早就離兩三百公尺,我們要快點爬上去。小劉看起來已經快撐不住了,他的體能不是很好,大概是因為平常沒有運動的關係吧。小劉一直是安靜又低調的人,連說「等我一下」這種話,他都還是先奮力爬到我後面,再斯文的講。那次我雖然不是很想爬上去,卻也沒等小劉,自己先上去找大家聊天了。

小劉應該心裡很受傷吧,就連我也不等他。還是他不會計較這些事情,像平常下課一樣,小劉做他的事情,我做我的。

應該是這樣吧,我們兩個一直是這樣。

沒開空調的電玩店空氣很差,我就站在後門外面等。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,太陽慢慢下山了。我決定關燈,留一張紙條告訴小劉,明天再來。夢裡的時間加快了,加快到每天只要十秒就會跳到放學時間,我便沿著之前的固定路線放學,走小路,繞後門,開燈。

「小劉大概是不會來了吧。」
說這句話的瞬間,場景流動,跳到高中畢業一年後的同學會。會場很熱鬧,我們在全市最大的一家飯店辦同學會,花了不少錢。不過由於有一部分是從舊的班費出,所以個人需要負擔的部份很少。


「小劉大概是不會來了吧。」我說。
「小劉?你是說哪個小劉。」
「我們班就一個小劉啊,低調小劉。」
「你說劉XX?」
「不是那個。」
「不然是哪個?」他問。
小劉啊,你實在太低調了,畢業一年連同班同學都把你忘記了。
「等一下來了你就知道。」

偏偏就是在該聯絡的時候,卻怎麼也聯絡不上,打手機不通。畢業後聯繫斷斷續續,要顧的事情太多了。小劉有換手機這件事情,還是他換好久以後,我在路上遇到他才問到的。就原來的卡片壞掉,那時候一忙,小劉就忘記把通訊錄裡的人都通知一次。

小劉在班上到底是怎樣一個立場,才會幾乎除了我以外,沒有人記得小劉是誰了?

這樣的人雖然還有一些,不過那也是他們自作自受,小劉是什麼也沒做,像冰塊。因為時間經過,慢慢融化成水,水再蒸發成水蒸氣,混在空氣裡面,每天呼吸也不會發現。

再回到同學會會場,人數減少了。
啊,原來如此,已經變成畢業兩年後的同學會了。這次舊班費用完了,我們改到平價的燒烤店開同學會。

我坐下來說:「XXX跟XXX這次不來了嗎?」
「是啊。」
「這次小劉還是沒來啊。」
「所以說小劉到底是誰啊?」
「喂喂喂,我說在場的所有人,難道沒人記得低調小劉嗎?」

現場少說十個人,沒有人記得。

就像是我一個人記憶混亂,把大學同學記成高中同學,或者打從一開始小劉就不在高中的班級似的。可是我記得那間教室,後面的座位,我們的老地方。高中同學會在第三屆的時候,只剩個位數的人來,屈指可數的情況下,看來下一屆高中同學會應該辦不成了。

同學會開得很晚,聊天聊得十分盡興,十一點大家解散。
心情鬱悶的我走到停車場,手探口袋摸車鑰匙的時候,忽然摸到一張紙條。

四摺,不知道從哪本作業簿撕下來的紙。
上面寫著:「中午你要吃飯嗎?」


「當然不吃啊,之前跟你說過那塊遊戲就快發售了,今天我省這筆錢。」
雖然這麼說,嘴巴還是不自主的咬著小劉多帶的土司。

他想的比我週到,既然都決定要省錢了,就乾脆買土司,這樣還是有得吃。吃完我們灌了一瓶寶特瓶的水,這樣土司會吸水漲起來,有吃飽的感覺。

「不過現在不用省錢,可以吃飯也可以買遊戲了喔!已經有工作了嘛。」
很想這樣對小劉說。可以徹夜玩到天亮,也不會有人罵:趕快去睡覺,明天還要上課!

但在這之前,我必須先找到小劉。碎碎念他都不來同學會,手機也不接,到底是在搞什麼。

我把小劉摺過的地方壓平,紙摺成飛機,朝空中射出去。視線追著紙飛機跑,紙飛機被風吹回來,我站在海邊,一個沒拿好,紙飛機掉到水上沾濕,字都糊掉了。

海浪的聲音不像蟬叫那麼有攻擊性,像是從腳邊流過,又像是整個人在海中,隨浪波飄送。來海邊的理由無他,因為小劉他家住在海邊。

雖然高中畢業已經要十年了,小劉應該還沒搬家吧。先前有打電話問過,接電話的是小劉的爸爸。劉爸爸非常好客,雖然小劉每個禮拜才回家一次,卻一直叫我趕快來,說多住幾天也沒關係,反正小劉總是要回家一趟的。結果,我還是選在小劉在家的時候拜訪,這樣才不會尷尬。

不曉得是不是心裡太急了,時間又開始快轉。我用非常快的步伐,走到小劉家,跟小劉的爸爸媽媽哈啦,還有小劉的姊姊,然後上樓找小劉。

門是關著的。我敲兩下。
「請進。」
「小劉你沒在睡嗎?我剛剛聽說你值班兩天沒睡。」
「你人都來了,我怎麼可以睡著呢?」
「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,打擾了………」

興奮地打開門的瞬間,竟然是回到我自己的房間。

小劉理所當然不會在我的房間,還可以聽見外面我家人在看電視的聲音。這裡是我家,我剛放學回來,肩膀還背著書包,今天是開學第一天。我剛聽完小劉的自我介紹,還覺得小劉很普通,卻又有點不同。更甚於此的,是成為高中生的心情,原來跟國中生其實沒什麼不同。今天還沒領課本,但是明天有好幾堂課要開始上了。

隔天上課,老師說很簡單,就先把國中的東西複習一下,順便介紹將來會上的新課程,這樣介紹完了,課本也就來了。

「可是老師,我有問題。」我第一次在高中上課舉手發言。
「請說。」
「現實中我已經快四十歲了,也做到總經理的職位,為什麼我還要上高中的課呢?又為什麼要唸書?」

老師沒有回答問題,彷彿影片定格般的停住了。

我感覺舉手的手中有張紙條。
一定是小劉傳的!

興奮地打開來看內容,只是一張白紙。
難道說,這不是小劉的紙條嗎?我回頭看坐在後面的小劉。

今天是上課第二天,小劉果然有來上課,他笑嘻嘻的看我,示意要我看手上的紙條。手上的原子筆轉啊轉,好像說:「我在紙條上寫了很有趣的東西,你一定要看啊!」的樣子。可是我怎麼看紙條,翻過來翻過去,正面反面都只是一張普通的白紙。

夢裡的小劉怎麼會這麼奇怪呢?

要是真的小劉,他一定有在白紙上寫幾個字,再傳給我。無論內容是什麼,小劉的筆跡總是公正整齊,像拿尺對齊過的一樣,每個字的字距相等、大小相符,運用正確的標點符號,傳紙條彷彿在寫作文。

我搖搖頭,手指指白紙,翻正反兩面給小劉看,再搖搖頭。
小劉大笑,因為我完全搞不懂他的意思。等小劉好不容易停止不笑的時候,把筆遞給我。

「是要我寫的意思嗎?」
小劉點頭。
「寫什麼?」
小劉指指黑板,又笑了,答案好像早就已經寫在黑板上,只是我沒看見。

黑板上這樣寫著:
「作文題目:我的夢想」

老師不知道何時換成了國文老師,正在看著超熱賣的小說。
又開始叫了,教室裡冷氣的聲音把蟬啊樹啊風啊這些以外的聲音統統都蓋掉,其他人振筆疾書的刷刷聲也聽不見。

「你要寫什麼?坐著寫啊。」小劉說。
「寫?我的夢想嗎?」我問。
「對啊。」
「噗,」我不小心笑了,「這麼蠢的題目,現在哪有人寫啊。出一點有創意的好不好?」
「就是現在才要寫啊,要不然以後就沒機會寫了。」
「那你寫什麼?」我看他桌上的稿紙,「已經寫好了嘛,借我看。」
「拿去看啊,不准抄喔。」小劉大方的將稿紙遞給我。

小劉寫說,希望不管過幾年以後,同學還能聚在一起,聊天打屁,遊山玩水。這樣就很開心了。

「你就寫這樣啊,會被老師罵吧,好歹也寫實際一點的。」
「這樣很實際啊。」
「實際不是這個意思啦,更現實一點。」
「這確實是一點都不現實啦。」小劉苦笑說,「那你哩?」

「………不知道寫什麼啊………」
「不行喔,年紀輕輕的就沒有夢想。」
「年紀不輕啦,還有很多事情等我去處理。」
「喔?」
「是啊,很多事情。」我想了很多說不出來的事。
「少騙我了。咦?我手上剛好、正好有一篇不錯的東西呢………」
小劉從抽屜拿出另一張稿紙,沒錯的話,不,那確實就是。

高中一年級的作文,「我的夢想」。

「你上面不是寫以後想當小說作家嗎?」
「哇………原來在夢裡也是可以翻舊帳的啊。」
「在夢裡能做的事情可多了。」
「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,忘了它吧。」
「因為自己從來都認真面對自己的夢想,所以現在就逃避了喔。」

真的很奇怪,我記憶中的小劉說話不會這麼刺,也不會隨便翻閱別人的過去。

「別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了,快,時間不多。」
「要做什麼?」
「現在是作文課啊,快寫啊。」
「我?我不會寫啊。」
「紙跟筆不都在你手上嗎?」

小劉傳給我的紙條,不知何時變成一本作文簿,還有另一手給我的原子筆。我轉頭看小劉,原來是這樣啊,他想傳給我的東西。

「開始寫吧,要寫我也可以啊。不過我等著看喔。」

2007/11/03

「勇者小西的不可思議冒險」

對於在什麼時機下才使用最終武器,小西早就熟練了。在與魔王打了亢長的戰鬥後,小西使用最後的必殺絕技,打贏魔王,結束遊戲。

吐一口氣,小西把電動收好,因為再過十分鐘後的七點,爸媽就要回來了。小西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,當維持世界和平的無名英雄。

小西打開電視,看著冒險卡通;突然發現,原來電視之外的世界也是可以冒險的。於是小西決定,在魔王回來之前逃出去。

小西是個被魔王抓住的勇者,現在要趁魔王出去上班的時候逃走。於是勇者小西整理自己的書包,帶上所有金幣,穿好護具,摸索牢房的大門,輕悄悄地逃出來了。

勇者小西興奮的看著牢房外自由的奇幻世界,決定先走平常上學的路線。「上學」是魔王對他施行的一項酷刑,如果不乖乖聽話去上學,會遭到魔王打罵。小西決定先走這條路線,因為走過這條路線,就證明小西贏了。從此勇者小西展開冒險旅程的開始。

由於走大馬路的車子實在太多了,小西決定繞小路走到學校。小路是一條茂密的叢林,旁邊都是水泥建築物將路包圍起來,窄得只能勉強讓腳踏車通行。如果面對面碰上,總得有一人先退出去。但這條巷子對勇者小西來說,正滿足了勇者需要冒險的心。天漸漸黑了,森林暗得比其他地方都來得快,森林裡的居民亮起燈火,小西順著燈火走,通過了危險的小巷森林。

來到了雜貨店面前。勇者小西知道,跟新的商店不同,雜貨店有可怕的老太婆在顧。門口擺了很多動物的蛋,只有幾架日光燈吊在牆上,整間店的主要色調是陰暗的灰色,看起來就是恐怖的巫婆家。可是勇者小西知道跟巫婆交易的好處,能用較便宜的價格買到補給食物。

走進巫婆家,勇者小西不打算多說話,把補給食物可樂果(這是一種神奇的南方果實,吃起來會辣)跟金幣丟在桌上。巫婆拿走金幣,丟回了找零,然後抬頭看電視(巫婆最喜歡看的是人類無謂的爭鬥,以及人類女人互相掌摑的場面),勇者小西穩住的腳步,慢慢走出巫婆的家,完成交易。

勇者小西吃完補給品,突然覺得渴了。但是剩下來的金幣不夠買東西,勇者小西靈機一動,想到販賣機的找零口可能會有剩下的金幣。販賣機是一種新型的怪獸,不會襲擊人類,跟巫婆一樣在人類世界與人和平共存作交易。販賣機怪獸同時具有冰與火的屬性,所以賣得飲料可以是熱的也可以是冰的,這點很受到人類歡迎。勇者小西在販賣機前面蹲下來,手指伸進找零口,什麼也沒挖到。勇者小西突然想到,如果人類忘了拿零錢,那先拿走的一定就是販賣機啊。所以每次找零口才沒有錢。勇者小西發現了這件事,只好到學校再喝清水了。

學校的門口有警衛在守護著,警衛的任務就是,白天不讓勇者逃出學校,晚上又不讓勇者進去。如果想從正面進去的話,一定會被擋下來。勇者小西為了這種時候,早就準備好一條秘密通道了。就在學校的後門附近,不知道為什麼有放著木頭做的梯子,平時藏在草叢之中,勇者小西是走路踢到才發現木梯的,小西決定就放著以備萬一;而現在正是萬一的時候。

勇者小西藉由路燈,從草叢中摸出木梯,架在學校的圍牆上,爬上去以後,學校裡面有一顆樹可供踩踏。跳下樹幹,勇者小西還有任務在身。學校還有裝設監視器,如果是第一次爬牆進來的人,都會直接走過操場,就被監視器拍到,警衛會跑來抓人。勇者小西沿著牆壁繞過監視器,走到樓梯前面。

勇者小西的班級位在三樓的最旁邊角落,座位又在班上的最前面,雖然天色已暗,小西還是不能開燈,摸索到自己的抽屜裡,找到了「寶物」。如果不帶回家給魔王的話,隔天可是會被老師罵的。

外面傳來拉下樓梯鐵門的聲音,勇者小西暗叫不妙,抓了「寶物」趕緊跑下樓,可是警衛已經拉下鐵門,回去大門職守了。小西差點哭了出來,不過他告訴自己。我是勇者,勇者無論在面對任何困難,都不能害怕退縮。小西自嘲說,勇者沒有害怕的權利!

於是小西走到二樓,在走廊上觀望有哪裡可以下去。他發現,在靠近大門那邊,停車格的鐵板搭成的遮雨棚,可以從二樓爬過圍牆走上去。可是看起來有點高,讓小西有點害怕。還是乾脆就大叫請警衛幫忙開門好呢?

勇者小西決定自己想辦法解決,他把教室的窗簾拆下來,丟在遮雨棚上當作緩衝。這樣在遮雨棚走路的時候就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了。小西爬過圍牆,踏上遮雨棚。遮雨棚還是發出聲音,小西馬上蹲下,探頭觀察警衛有沒有跑過來。

勇者小西沿著鐵架爬下來,把窗簾折起來,塞進書包裡。接著照原來的路線,爬上樹翻過圍牆,爬下木梯。把木梯藏好,勇者小西才放心下來。天色這下是真的暗了,勇者小西不想再走小巷森林了,悠哉地走大馬路回家。

回到家,魔王正等著勇者小西,準備問他為什麼跑出去玩不在家。在魔王出手前,勇者小西在此時把「寶物」拿出來!

寶物就是家庭聯絡簿。魔王突然變成溫柔的媽媽,勇者小西因為回學校拿聯絡簿,不但沒有被罵,還被稱讚很乖呢。勇者小西決定今天要早點睡,因為明天要第一個去學校,把窗簾裝回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