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/06/23
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3

97年學測作文題目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3


婉璇說:「可以問問題嗎?」
「當然可以呀,今天一天,我是婉璇的專屬老師唷。」
「那芠芠老師,我有一個問題。」婉璇舉手發問。
「好,婉璇同學請說。」
「芠芠老師現在有男朋友嗎?」
「現在沒有。」
「是喔…」
「小朋友這麼早熟!那老師也要問婉璇,妳現在有沒有喜歡的男生?」
婉璇臉紅了。
「快偷偷跟老師講是誰,保證不告訴妳媽媽。」

我蹲下來,讓婉璇微微的呼吸貼近耳邊。婉璇的心裡想著我不認識的男生,從婉璇說話時呼吸的起伏傳來,好像輕風,樹叢間萌芽的脈動。

於是我好像變成了婉璇,看見那小男生為婉璇說話,小男生由於害羞又摸不清楚自己心情,找不到詞彙表達,肢體卻自然地想在婉璇面前耍帥,展現自己美好的一面。繼續聽著婉璇的話,說不定也會回憶起肩併肩傳紙條的日子。

我們就像母女一樣牽著手,邊談天邊走路。大部分是我聽婉璇說學校的事,媽媽的事,還有電視卡通的事。表姊與我想像的不同,甚至換種說法,比我想像中的堅強多了。因為婉璇說的那個散發出透明又溫暖母親光輝的媽媽,怎麼也無法跟我記憶中會賞男生巴掌的表姊拼湊起來。讓我強烈意識到時光的流變,我們確實長大,而在我尚未理解過來的時候,與表姊之間友情與親情的關係早就改變了。

雖是自從大學畢業後就理解的事,一次又一次的畢業典禮提醒,曾經在一起的人,一旦面臨了不可避免的契機,旋即從此消失在你眼前,約定是如此輕浮空泛。

「芠芠姊不開心嗎?」
我動搖了。婉璇觸碰到我花好幾年細心藏起來不想輕易流露出的那一塊。

此時手機響了,我趕緊接起來,聽到表姊的聲音。
「喂?」
「芠芠妳還好嗎?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。」
電話傳來表姊的聲音,一如我以前聽到的,從黑暗裡幫我開門,看見光亮所在的聲音。
「剛才婉璇才跟妳說同樣的話,你們真的是母女耶。」表姊又在這種恰好的時機打電話給我,只能說表姊有種關心人的天份。
「那真的是太好了。」

「婉璇跟妳很像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婉璇這孩子很可愛。」
「謝謝。」
「又不是在稱讚妳。」我看向婉璇,婉璇似乎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,眼神向我渴求著。

「好了,先告訴我妳今天打算什麼時候來接婉璇,再讓婉璇跟妳講。」
「大概還是半夜吧,我現在人在美國。」
「這樣啊,總之今天會來就好,電話給婉璇聽噢。」
「嗯。」

婉璇用雙手抱著手機,低頭左耳貼緊,深怕摔壞似地,不知道表姊跟我講電話的時候是否也是這個動作。講了幾句話,婉璇把手機還我。

「喂。」
「我有告訴婉璇一定要聽妳的話。」
我不明白表姊的意思,卻有種非常哀傷的感覺。
「妳今天一定會來吧。」
「當然,我從來沒有失約過,對吧?」
的確在記憶中表姊從來沒有說謊,即使一點小事她也誠實對我說。
「今晚十二點,可以嗎?」表姊說。
「十二點。」我確認似地覆誦。
「不見不散。」
「嗯,不見不散。」


即使把住處附近所有能閒晃的地方走過,今天的手錶卻不知怎麼爬不快,平常上班明明處理幾份文件後就有人找我去吃飯。於是搭捷運去電影院看早場的卡通片,然後到麥當勞吃午餐。我們坐在麥當勞靠窗的位置,看外面商圈忙碌的生活,很難相信過去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這片混亂。

我非常不擅長與小孩子相處,我想是由於沒什麼領導天份的關係,從小就不曾擔任過代表類的職位,也不懂得如何推銷自己,那與我的個性不合。曾在電視上看過每天苦守空閨,吟詩讀書的古裝劇,於是完全不可理喻的把自己投入那哀怨的性格,以為那就是自己天生該有的樣子,即使在學校有另一個面具。

「芠芠。」一個不是婉璇的聲音叫我。
轉頭看,原來是史密斯。
「真巧,妳也在這裡吃飯啊,我可以坐妳旁邊嗎?」
「可以啊。」
「那小孩是…」
「婉璇,我表姊的小孩。」
「噢,我還以為是妳的,沒想到孩子長這麼快。」
「放心好了,還不打算那麼早生。」
「說得也是,妳應該是打算單身快活的人。」

「所以妳今天帶小孩放假囉?」
「你才是,公司離這裡很遠吧,特別跑來這邊吃飯,難不成是為了看我?」
「一半啦,另一半是跑公差。」
「說這種話我也不會感到特別高興的啦。」
「我知道啊,這代表我很誠實。」

史密斯算是滿有個人魅力的男人,跟他對話的時候,他無時不保持微笑,並不是很做作的笑容,也不會因為對方是異性就搞笑,或心理上有一段距離,以至於說話的時候話不像是從嘴巴說出,不經修飾而渾然表達出史密斯此人的發言,以至於每次與史密斯對談,彷彿用靈魂在對話的感覺。我非常喜歡他這點。

「芠芠…妳找到新工作了嗎?」
「請朋友幫我介紹所以很快就找到了,搬家之後好像就沒聯絡了吧?」
「那天我聽到妳要辭職的時候嚇一大跳,而且當天就清好辦公室,我到辦公室時妳已經走了。就連手機什麼的都換了,打去妳的宿舍也沒人接,最後發現我聯絡妳的方法僅剩電子郵件,然後就一天發一封信。」
「剛搬家那幾天我沒空,後來又忙著找新工作,所以一直沒有回,放久了就忘記了,抱歉。」
最後能說的話也只有抱歉而已。

「那…新工作還順利嗎?」
我指指婉璇說:「這孩子是昨天半夜來的,老闆還心甘情願放我一天假。你說順不順利呢。」
「妳真不簡單。」

「從妳第一天進公司的時候我就知道,像妳這樣馬上能融入新環境的人,只要再稍微努力的話,馬上像電燈那樣瞬間亮起來。其實到最近辦公室還在講妳的事情,說這件事情沒有妳在就沒辦法處理的又快又好,很多事情少了妳就不順利,遇到很多問題。我在想這個公司是怎麼回事,妳也不過才來一兩年,之前看不見的問題都被引出來了。妳大概有某種和別人在一起才會發揮出的天份吧。」

史密斯說這些話的時候,眼神閃著光芒,我不確定那是否是眼淚的反光,還是因為我心裡慢慢厭倦新生活,此時史密斯突然出現,讓我覺得過去的日子像黃昏似地招手喚我回家,只是時光無法倒流。

「沒有跟其他同事聯絡嗎?」
「最近才開始。」
婉璇拉拉我的衣袖,跟我說她吃完了。也可能察覺到我不太想跟史密斯聊下去。

「妹妹在忌妒我跟芠芠姊姊嗎。」史密斯說。
婉璇很乾脆的點頭承認。
「那這個給誠實的小孩當獎勵。」

史密斯拿兒童餐送的玩具跟婉璇玩起來。其實不用猜也知道,不會是什麼巧合,史密斯一定是看到我才進來麥當勞吃的,還特地點了兒童餐。史密斯一定也知道我看得出來他想做什麼,所以也沒有解釋,我們自然地相處,這些事情從以前就有默契。


史密斯還要趕回公司,我們在麥當勞門口道別。
看史密斯往正前方直走,漸行漸遠的背影,似乎給我過去拉住他的機會。但只是一瞬間的想法,而婉璇的手還把我拉在這邊的現實。

「那個人是芠芠姊以前的男朋友嗎?」婉璇問。
「嗯,是啊。」
「為什麼會分手了呢?」
「為什麼呢…原因很複雜吧。」

「史密斯真的幫我做很多,可是我想要的並不是像他這樣的人。該怎麼說好,當我想幫他做什麼的時候,他總是說不用,非常愛護我,我卻感覺被關在看不見的牢籠。少女時期曾經像憧憬月亮一般,以為命運叫我成為被保護性格的人,最後發現月亮不過是水面的倒影,就連自己的個性、適合與什麼樣的人交往,都沒辦法在出生的時候完全理解,而被其他事物迷惑。然後我才真正面對自己。當我真正看自己的時候,發現身邊的一切竟然顯得如此荒謬,於是就把工作辭掉,也跟史密斯分手了。」

「總而言之,就是個性不合啦。」
「嗯。」

婉璇應該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,但是有接收到我想說的意思吧。

2008/06/12
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2

97年學測作文題目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2


跟婉璇四目相對的時候,我可以穿過婉璇眼睛中我的影子,一直看到最深處。我想這大概就是清澈無邪的眼神吧。

吃完早餐,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完全不知道。因為平常就沒有閒在家裏的時候,平常這時,我應該在上班,為了上面交代的工作,兩隻眼睛釘在電腦螢幕前。辦公室的其他人也是,夾板雖然隔開各自的桌子,每個隔間的氣息卻是同樣快溺水似的難受,人活在其中,只能掙扎著呼吸,對於其他很多事情,也就無力去思考了。

而表姊突然出現,從汪洋中硬把我拉出來,但我已經習慣了在水裡掙扎,按下電視開關後,我坐在電視前不動,就如在辦公室一樣。直到婉璇靠在我身上打盹,我才從白日夢中醒過來。

如果我是婉璇,突然被媽媽帶給不認識的姊姊,睡醒了吃早餐,然後姊姊又坐在電視前不動了;要是我,一定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然而對我來說,婉璇是表姊的託付,無論表姊發生什麼事,把婉璇交給我一定是非常重大的決定。如果不振作起來的話,就對不起過去無數的夜晚,表姊在電話旁細心聽我抱怨的時間。

我想悄悄起身,不過還是把婉璇弄醒了。
「我出去一下,馬上回來,要乖乖在…這裡等我,不要隨便亂跑喔。」
差點脫口而出的「家」字,是我發覺對婉璇來說,這裡並不是她的家。

我去便利商店,買了免洗內衣褲,又買了冰淇淋與一些零食回來。先幫婉璇洗澡,之後一切順其自然再說吧,我本來就不是會為了明天做好準備的人。

婉璇會自己脫衣服,還是很好笑的脫法,婉璇只會把衣服往上拉,然後卡在脖子上,我忍住笑聲幫她拉出來,婉璇馬上知道我在笑她,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謝謝。

「婉璇,我幫妳洗頭髮吧。」
「嗯,謝謝。」
「身體轉過去,坐這個小椅子。」
「嗯。」
我拿下蓮蓬頭,幫婉璇打溼頭髮。

婉璇的頭髮長到胸口,弄濕了以後也不像大人一樣變得很重,只需要一點洗髮精就能洗出很多泡泡。
「頭低下去,眼睛要閉起來噢。」
沖掉泡泡後,婉璇的頭髮發出亮光。

「會自己洗身體嗎?」婉璇點頭。

我開始羨慕表姊。
表姊從很久以前,就是我羨慕的對象了。不僅功課好、人漂亮、交過好幾個男友,每次都是表姊甩了他們,而且表姊交往對象通常也是我認為條件很好,兩人交往會成為模範情侶的類型。當我問表姊為什麼要分手的理由,表姊都說個性不合。

我那時對於男女交往的事情不熟悉,因此認為表姊大概是不想說,或是對方做了什麼壞事,表姊才會決定分手。後來才發現,個性不合正是分手最好的理由,與其說理由,不如說由於個性不合,兩人交往的結局註定是分手。這是時間遲早的問題,表姊比我先看透了,或許是年齡的差距。不過表姊仍是我對於女人的理想像,這點是沒有疑問的。

「我也可以幫姊姊洗頭髮嗎?」婉璇問我。
「當然好啊。」我說,於是換我坐在小椅子上。

我問,「婉璇常幫媽媽洗嗎?」
「嗯,我們都互相幫忙洗頭髮的。」
「聽起來好棒喔,婉璇跟媽媽彼此還有這種交流的方式。」
「嗯。」
「我以前也跟妳媽媽互相洗過頭髮噢。那天妳媽媽也是突然打電話到我家說,今晚要來一起住,於是就住下來了。」

「媽媽就是這種個性吧。」
婉璇突然說出一句像大人的話。
「咦?婉璇這麼瞭解媽媽呀?」
「媽媽說洗頭髮可以更瞭解彼此。」
「婉璇跟媽媽果然很像呢,說同樣的話時,就連語氣都差不多。」


婉璇洗頭髮的方法是很細心的、幾乎可以稱作小心,因為婉璇的手還小,搓揉頭髮的時候,即使我的頭髮只有到肩膀,婉璇還是必須一小塊一小塊地搓洗。彷彿時間倒流,我似乎回到那晚跟表姊一起洗澡的時候,她也是細心地洗,好像洗的不是我的頭髮,而是某種要非常小心呵護的寶物。而我洗婉璇頭髮的時候,就像我平常一樣普通的搓洗而已,說起來實在不好意思。

所以為了補償婉璇(也對得起自己),等一下就出門走走,然後去哪裡吃點什麼好料的吧。

婉璇穿衣服就不會卡在脖子了,我們互相幫對方吹頭髮,然後梳理,一邊對電視上的節目有說有笑,好像真有個女兒似的。這話對表姊一定說不出口,可是心裡仍然誠實的覺得,有婉璇在真的太好了。而看著婉璇長大,並且養育婉璇的表姊,更讓我無比羨慕了。

婉璇穿起原本的衣服,無論怎麼看都太突出了;如果就這樣穿出去的話,由於我實在沒有像婉璇那樣充滿表姊自信風格的打扮,都是些平庸的衣服,最多僅能做到顏色稍微搭上而已。尤其戴上毛線帽,婉璇看起來就像是哪裡的童星。於是拿了黑色的髮箍給婉璇戴,看起來稍微低調了些。

我又特別找到了大學時用的,看起來比較時髦的背包,不過也只是布料比較豐富的地攤拼布貨。最後再用黃色髮圈綁個馬尾,這樣我跟婉璇看起來就不會差太遠了。

開門前,婉璇主動拉我的手,抬頭看我。那瞬間有一陣暖流,通過我的指尖散發到全身,把我心裡面對小時候的表姊的憧憬一口氣回到腦海裡,小時候也這麼牽過表姊的手,看著表姊的下額,看到表姊笑起來深邃的酒窩,我也會跟著笑,心想,跟著這個人是很安心的。我也把這份安心的笑容帶給婉璇。

2008/06/07
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1

97年學測作文題目
「當一天的老師」.1


剛過半夜十二點,電鈴響了。

這時我還在看電視重播,剛好還沒去睡。照理說,明天是星期五,一週最後的上班日,最好不要在明天惹到老闆,早點睡比較好。

話說回來,這個時間應該不會有人來拜訪,更何況會來找我的人少之又少。我心裡有期待意外的準備,如果是同事喝酒趁醉告白的話,不知該有多好。

會有這種想法大概是日劇看太多了,深吸一口氣,重新把現實拉回眼前,我才起身走到門口。我住的公寓不算大,只有數坪而已,從電視機到大門不用幾步路,因此我通常會把電視遙控器順手帶到門口,方便趕回家看電視。

從鐵門的探視口看,是我的表姊。
大概是男人的事情吧。吵架鬧脾氣,要來我這邊住一個晚上之類的。

雖然我跟表姊很久不見了,上次見面大約…想不起來是幾年前了。但是我跟表姊的感情一向很好,偶爾仍會通電話聊天,所以我毫不猶豫地開門---

表姊身上穿的衣服,仍然是她最愛的品牌流行款式,就像從電影走出來的時尚女郎。我一看就知道,表姊穿這套衣服代表今天有約會。

我還沒開口請表姊進來,表姊先推了什麼東西進來。
低頭看,是個小女孩。

「這孩子暫時拜託妳一天,可以嗎?」表姊說了。

一瞬間有好多問題衝到胸口還沒反應過來,頓時不知所措,看著表姊的臉。表姊的臉上不知遇到什麼難題似地,擺出難以解讀的表情,如山中白霧,又似乎下著雪。那表情帶給我的震懾使我不得不答應。

表姊把小孩的手牽給我,轉頭走了,門也沒關。現在是冬天,外面吹的風相當冷。直到我發現握著小手的微熱,才把小女孩給帶進來。

一盞日光燈下,電視播著反覆愛來愛去的日劇,胡亂放置一地的雜物,還擺了張床,與這些相稱的我卻握著不屬於這裡的小手。總之我先把電視關了,看日劇對小孩不好。然後我蹲下來,好好端詳小孩的臉。

她的衣服絕對是表姊的品味,從過度裝飾的毛線帽,到異國風味的紅色格紋連身裙,加高五公分的靴子,充滿引人注意的元素。脫掉她的毛線帽,抬起頭,是個擁有迷人氣息卻距離遙遠的小女孩。

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我問。
「呂…婉璇。」婉璇忍住眼淚說。
「有姊姊陪妳,不要哭喔。」我抱住婉璇。

從婉璇的胸口傳來一絲絲的聲音,聽不清楚,但我卻清楚知道婉璇的意思。
像個大人一樣,忍住不哭。好乖、好乖。


早上我盡量早起,先梳洗好,準備打電話向公司請假。可是怎麼想也想不到夠好的請假理由;撥給表姊,她也不接電話。看婉璇的睡臉,忽然想到:婉璇是表姊的女兒嗎?應該不是吧,好像有六、七歲大了,就我認識的時候應該還沒有懷孕,所以這孩子…

婉璇睜開眼睛醒了,正巧與我四目相對,好像害羞地翻身。喂喂,我不是什麼奇怪的阿姨噢,可不是我自願要照顧妳噢,今天一天而已,互相忍耐一下吧。
這些話我沒有說出來。

「肚子餓了嗎?」

婉璇坐起來,仍然抓著棉被。兩隻圓圓的小眼睛,因為低頭使得前髮掉下來蓋住了一半。大概是剛起床的關係,身上穿的衣服一團亂。毛線帽掉在枕頭邊,才發現原來婉璇是長髮,連身裙拉到胸口,白短襪也沒脫。昨晚的確沒想太多就抱著婉璇睡了。

首先把婉璇扶起身站直,裙子拉回原本的位置,然後幫婉璇梳頭髮。一邊用肩膀夾著電話打給公司請假,沒想到今天不僅沒有被刁難,順利地請到假,老闆還告訴我要好好對待婉璇。然後把電視開著,遙控器交給婉璇,我就出去買早餐。

走到早餐店才想起來,不該把婉璇一個人留在家裏看電視。結果隨便買了兩份,我就急急忙忙跑回家,打開門,沒聽到電視的聲音,婉璇會不會一個人跑出去找表姊了?

想著想著不免心慌起來,要是婉璇出了事,我就沒辦法對表姊交代。幾乎連滾帶爬的進房間,房間裡除了不變的雜亂以外,沒有看到婉璇。

我深呼吸,試著把自己冷靜下來。看到床頭婉璇的毛線帽還在,到鞋櫃看,婉璇的靴子也還在,但是人也不在廁所裡,這間房也沒有其他地方好藏了。

然後微小的哭聲傳過來,幾乎是同時想到婉璇會在哪裡。

於是我輕輕地靠近床邊,抱著躲在棉被裡哭的婉璇。雖然婉璇站起來有我一半高,可是蜷縮在床上的時候,實在是好小好小,可以用身體整個包覆似的。

找到婉璇的頭,掀開棉被,看到比剛才更亂的頭髮,還有哭紅的眼睛,可是我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安慰她。只好抱著,用最原始的方法交換身體的溫度。身體的溫度是由我傳給婉璇,婉璇的溫度似乎填補了我心裡缺失的什麼。

過好一陣子,婉璇不哭了,我們開始吃早餐。平常都是帶去公司吃的,今天突然在家裏跟個小孩面對面吃,好像變成媽媽的氣氛。婉璇時而低頭吃漢堡,時而看著我的臉,不知道想說什麼。

「對了,我還沒跟妳自我介紹對不對?」
婉璇點頭。
「我叫許榛芠,叫我芠芠就好。」

「芠芠阿…」「芠芠姊姊。」
「…芠芠大姐接。」「芠芠姐接。」

「芠芠…姐接。」
「嗯!如果有妹妹跟婉璇一樣可愛的話有多好啊。」

吃完早餐,該進入正題。
有很多事情想問婉璇,可是又不知道該不該問。

「婉璇,妳知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帶妳來?」
婉璇搖頭。
不知道也好,也有可能是不要知道比較好的事。

「那…媽媽有說今天什麼時候會來接妳嗎?」
婉璇還是搖頭。

「今年幾歲了?」
「七歲。」
「知道學校在哪裡嗎?」
「不知道。都是媽媽帶我去上課…」
「那今天跟姊姊一起出去玩,好不好?」
「…可是…不上課就要去走廊罰站。」

妳想去哪裡罰站呢。

「今天老師說不用罰站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今天姊姊說話算話啊。」
「什麼意思…?」
「因為…今天一天,姊姊是婉璇的老師,所以婉璇不用罰站也沒關係噢,跟妳勾勾手。」

婉璇有點遲疑,但還是伸出小指頭。勾起來的小指好細,像一條隨時會鬆開的毛線。
「勾勾手,說謊話的是小狗。」

婉璇第一次笑了。

2008/06/03

「有天使翅膀的女孩」

我看過一個女孩,背上長著天使的翅膀。

那是在早上,大家出門上班的時間,我忽然被人群中的白色東西反射晨光,仔細一看是個女孩。女孩大概有150出頭,左肩背著高中書包,短髮,穿著制服,看起來中規中矩。我第一次看到她,認為她背上附了幽靈。幽靈的樣子很奇怪,看來沒有惡意---至少我覺得沒有。

而且不是一團黑影,是介於雲霧之間的白色,從背上長出來。

女孩走路的姿勢稍微駝背,我想是幽靈的原因,於是走上前拍她肩膀。
她轉身過來,一臉白淨,看不出來有被惡靈纏身的樣子。


「同學,不好意思,請問妳不會走路很難過,或者肩膀很重的感覺?」
女孩笑了,似乎不是第一次被問這種問題的樣子。


「你也看得到嗎?」女孩問。
「嗯。」
「這不是什麼怪東西,這是天使的翅膀。」

我愣住了。

「對不起…妳說、天使?」
女孩看我頭腦轉不過來的樣子,說:「我都這樣叫它。」

「這…天使翅膀。」雖然看起來不像翅膀,「是什麼時候出現的?」
「好像出生就有了。」
「家人知道嗎。」

女孩搖頭。
「不知道。只有我看得到而已,今天被人看到還是第一次。」
「可是我剛剛問妳的時候一點都不驚訝,好像習慣被問的樣子。」
「因為我看得到別人的翅膀啊。」

原來如此,因為從小就看著別人也有翅膀,長大就不稀奇了。

「但是我以前不知道那是天使的翅膀。小時候看故事書上的插圖,忽然發現,啊,這個叫做天使的,也有長翅膀。」
「所以叫它天使的翅膀。」
「沒錯。」

女孩的說法太奇妙了,使得我忍不住看著她背上,在我看來是幽靈,對她來說是翅膀的東西。

「我可以…摸摸看嗎?」
女孩爽快地點頭答應了。
「可以啊。」

我伸手,觸碰一片像是雲霧的東西,手指還沒有任何感覺,就碰到女孩的背了。

「你這樣摸摸不到,」女孩說,「要閉上眼睛。」

我照女孩的話,閉上眼睛,才感覺一股微弱的氣流從指縫穿過。我用雙手順著氣流,摸出了一個像翅膀般張開的形狀。我可以想像一對活生生的白色翅膀,長在女孩的背上,看起來的確像是天使。

「有摸到了嗎?」

被這樣問總覺得怪怪的,因為我好像做了不禮貌的行為,碰到別人心裡不可侵犯的一塊,女孩卻不以為意。

「我沒有任何一個能看到並且摸到翅膀的朋友,所以上國中後,就再也沒對誰說過翅膀的事了。」女孩說。

「那我的背上有翅膀嗎?」

我問女孩,並且把背轉過來。因為看不到,她閉著眼睛摸索,把雙手貼在肩狹骨上。最後勉為其難的說,沒有。

「大人都沒有,小孩長到國中畢業後就幾乎都沒有了。」女孩說。
「這樣啊,那真是可惜。」
「或許再過幾天,我的翅膀也會消失不見。」
女孩語氣平淡,說著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實。

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,於是我問別的問題:「每個人小時候都有翅膀嗎?」

「有啊,而且形狀都不一樣,我曾經看過一個嬰兒,他的翅膀是包覆整個身體,形狀清晰得看得見一片一片羽毛,就像是真的天使下凡。」
「一定是翅膀在保護他吧。」
「嗯,我也是這麼想。」

「你覺得沒有翅膀很傷心嗎?」
忽然被女孩說中我的心事,就一陣鼻酸衝上來,我硬是忍住了。
「別傷心嘛。」女孩仍舊笑著說。
「可是…」

「我本來以為,天使的翅膀在上高中之後就會消失了,到了高二,它還有留了一點痕跡。可是我已經摸不到、感覺不到它了。如果不是特別專心去注意的話,就連照鏡子也不會發現。說不定,我只是在某個年齡之前能看得見翅膀而已。因此今天有你看到,我很高興,覺得翅膀一定還在,只是等著被別人發現。」

「妳說的有道理。」

後來,因為我們兩人都要上課,結束這奇妙的話題揮手道別。

我目送女孩的背影離去,她走路的樣子已不再駝背,而背後那一團白色的東西,隨著我們之間的距離漸漸拉大而變得透明。

雖然看不見,可是我相信她的背上仍長著天使的翅膀。